1995年的中药铺

 

 

穿过幽深而窄窄的街道,阳光总是停留在1995年的午后。当我跨过那潮湿的木门槛,一股浓厚而芳香的中药味道,总会扑鼻而来。陈旧的木屋,却深藏着一个神秘的世界。掉了金粉的牌匾,风雨剥蚀的门联以及柔和光线穿过屋檐斜漏的瘦影,仿佛让我遁入明清的旧宅里。那年我八岁,童年似乎跟这个潮湿而阴暗的中药铺有着特殊的关系。我的额头在古老的光线里,闪着不谙世事的微光。他们把这个中药铺叫着“暖春堂中药铺”。暖春堂,我有着幼稚的理解,温暖的春天就潜伏在里面。黑色的地面,黏糊糊的,像被捣稠的面糊。我所目遇的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瓷坛,以及整整齐齐站着的药架子。青花瓷上,画着花草虫鱼。第一次,我是被这些漂亮的坛子所吸引的,那种强烈的占有欲,挤上心头。而黑色古朴的药架子,长满了深藏不露的抽屉。抽屉的表面贴着药材的名称。熟地、当归、枸杞、人参、陈皮、枳壳,这些熟悉的药材,从记忆里全部蹦跳出来,如同亲兄难弟,铺满了黄纸。

祖父身体虚弱,常年哮喘。那年结缘暖春堂中药铺,是跟随祖父的脚步。祖父喜舞文弄墨,但常年的哮喘却让他饱受了折磨。我的童年是在祖父的哮喘声里,成长的。在早春的回潮里,祖父小楷字体抄写的药方,带着发霉的味道。我拿起一张张整齐而娟秀的黄纸药方,在心里默记着。这些方子,如今在我看来,如同一张张通往过去的车票。每忆起一张,就会想起一段缓慢的光阴以及光阴里散发的中药味道。

祖父喜欢带着我走在午后的阳光里,拐过几条窄窄的街道,去暖春堂中药铺拜访李伯。李伯年龄比祖父大,但身体却很硬朗,走起路来,还带着年轻人的气势。街道上躺着几只半睡半醒的黑猫。祖父的身子有点佝偻,瘦弱的躯体,被午后的阳光拉得很长。暖春堂的生意冷冷清清,特别在慵懒的午后。李伯的躺椅,斜摆在木屋的门口。躺椅是竹子制作的,渗着黄色的汗渍。当祖父和李伯拉着家常聊着药方的时候,我就会偷偷溜进屋内,抚摸起那些漂亮的瓷坛来。那上面的花草虫鱼,好像一下复活,诱惑着我的双手。过完抚摸的瘾后,我又捣鼓起那些长长的抽屉来。浓厚的中药味,有点呛人,但我还是闻个不停。我拿起药材,细细地品看,就像欣赏祖父铜皮盒里那些闪光的银元和铜钱。但这些稀奇古怪的药材比起“光绪元宝”和“乾隆通宝”可爱多了。那时候,我就想,将来我就做一个乡下的药铺郎中算了,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而有趣的事情。而如今看来,我是低估了工业文明的力量,西药已经超越了中药,成为看病的主导。而我当药铺郎中的梦想,也在时间的过滤器里,被淘洗得支离破碎。现在我更多的是青春的焦灼和忧虑,全然没有了当初站在药铺架前的豪情壮志。

很长一段日子,我和祖父都是在暖春堂中药铺的木屋前度过的。我记得李伯给祖父开过一服治疗哮喘的中药方子:白果4g、苏梗6g、贝母8g、柏子仁9g、紫苑6g、法半夏12g、茯神9g、枣仁11g、枳壳6g、丹参12g-20g、陈皮3g、白前6g、花粉6g、冬花3g、怀山药9g、桑白皮6g、鱼腥草12g、枇杷叶9g。这服中药方子如今依旧夹在家里的医药书里,浸透着岁月的沧桑。李伯在中药铺的后院,给祖父煎药。黑色的沙钵上面,升腾起一股温情的轻烟。当祖父喝下苦涩的中药,我仿佛觉得一个个生命融入祖父的血液里。之后,祖父的哮喘有所好转。我们去暖春堂中药铺的日子就渐渐少了。

最后一次去暖春堂中药铺,依旧是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。掉了金粉的牌匾,在阳光下异常醒目。幽深,阴暗的木屋,越加衰败,如同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,孤独地站在阳光下。我当时还不明白伤感这样的词语,但是一股难过的激流那时却在心中激荡。我再也没有跨过那高高的木门槛,只闻到那些熟悉而浓郁的中药味,像亲切的虫子钻进我的鼻孔。我感觉眼角有点潮湿,带着孩子独有的敏感和单纯。几年之后,硬朗的李伯却先我祖父而去。他的中药铺也被一排崭新的诊所和药房所取代。而时间把中药铺的废墟都掩埋在新鲜的建筑群里。

我印象中的中药铺似乎永远定格在了1995年的午后,中国古老美丽的光线投射在古朴而富有尊严的屋檐上,掉了金粉的牌匾上以及被风雨剥蚀的门联上。而我能够忆起的也许还有那些浓厚而芬芳的中药味了,那是光阴无法抵达的地方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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